清代嘉庆、道光年间,广州流行粤讴。粤讴是用广州方言清唱的粤调歌体,是在木鱼、南音腔调的基础上变化发展而成,内容多是感叹男女情爱之作,故招子庸所著《粤讴》一书(1821年出版)被英人金文泰译成英文时,书名就叫《广州情歌》(《Cantonese love Songs》1904年出版,金文泰1925年任香港总督)。当时唱粤讴的主要是珠江花舫上的河妓,后来岸上的“盲妹”也随着唱;少数“盲公”也有唱粤讴的。
十三行鼎盛时期,广州的四大富商:潘、伍、卢、叶,都是十三行洋行的大老板。伍家拥有怡和洋行,嘉庆年间已成广州首富,至第二代伍秉鉴,拥有财产达白银2600万两。伍氏所居园林豪宅,有如《红楼梦》中的大观园,中央大厅可筵开数十席,可容上千和尚诵经。伍崇曜(紫垣)接任行商和总商(洋行公会首领,亦即十三行首领)时,年仅23岁,是个新兴的大买办,也是个超级大富豪。 伍崇曜上承父业,富而风流;他喜欢附庸风雅,尤好粤讴,常到珠江花舫“开局”。家有娇妻,仍不时混迹风月场中,遇合意者不惜重金罗致。有珠江河妓,花名阿九,芳龄十九,生得白净娇俏,被伍崇曜看中,欲纳为妾。亚九对这个半官半商、大富大贵、一掷千金的常客不敢得罪,曲意奉承;不过她却嫌他身躯肥胖,样貌不够俊,又怕他正室悍妒,所以不大愿意随他作妾。但她又觉得,如果真的拒绝阿曜,又损失太大,因此心内犹豫,委决不下。阿曜见亚九没答应,心内怏怏,乃问计于师爷(幕僚)。师爷献计,如此这般……崇曜称妙,乃依计而行。
其时有个风流才子叶茗生,善撰粤讴,并能自弹自唱,阿曜知亚九喜欢听粤讴,决定投其所好。乃派人找来叶茗生,许以重酬,请他为撰一曲粤讴,并约定时间,到花舫上去唱。
到了那天傍晚,伍崇曜摇着一把洒金纸扇,一班傍友前呼后拥,来到花舫“开厅踏艇”。早有小姐上前侍候,亚九亦应局恭候,和颜悦色,提起纤纤玉手,向伍崇曜敬酒。一班人饮到兴高采烈,便叫“唱野”。这时,叶茗生扮作盲公,戴着墨镜,携着琵琶上场。他坐下摆开架势,开声便唱,曲名叫《除却了亚九》,刚唱了两句,阿曜便带头鼓掌。亚九听见盲公所唱,竟是唱自己,心卜卜地跳,不免动容。阿曜双眼不望叶茗生,只定定地望着亚九。叶茗生唱得非常投入,婉转动人,曲词内容完全表达了阿曜对亚九的心意。一句句,像鼓点一下下敲在亚九心上;正当她矛盾迷惘、拿不定主意之际,这曲粤讴恰好挑起了她的心事,令她心头如鹿撞。最后,她被感动了,答应嫁给阿曜。
这真是奇迹!一首粤讴改变了一个女人的心意……阿曜得偿所愿,大喜过望,立即兑现诺言,重酬叶茗生,送给他一间西关大屋。——其时伍家在广州拥有巨量的房地产,在河南有巨宅和花园(伍家花园在今海幢公园左侧溪峡一带);在西关,有粤雅堂、竹洲花坞,书库琴亭,其宅第园林之胜,可与潘仕成的海山仙馆媲美。在白鹅潭畔还建有“远爱楼”(因苏东坡诗句“远望亦可爱”而得名)。伍崇曜赏给叶茗生一间大屋,不过是伍家产业的九牛一毛;而叶茗生的精心之作,也算是卖得个好价钱了。 招子庸的《夜吊秋喜》和叶茗生的《除却了亚九》,都是粤讴中的代表作;但前者是悲剧,后者却是喜剧。伍崇曜花钱纳妾固然不足为训,但一首粤讴换一间大屋,却也体现了艺术作品的价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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